法国艺术品捐赠,是社会信仰还是利益游戏?

法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私人艺术品捐赠

2012年7月6日,巴黎画廊主、艺术品收藏家伊冯•兰伯特(Yvon Lambert)签字决定将556件总价值高达9000多万欧元(巴黎佳士得估价)的艺术品捐赠给法国政府。伊冯•兰伯特这项私人艺术品捐赠的规模为法国公立艺术品收藏创造了历史之最。

早在20年前,伊冯•兰伯特就曾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但在经过首次会谈后,法国政府在1994年拒绝了兰伯特的捐赠。可这并未终止兰伯特想为法国公立艺术品收藏尽力的念头。2000年,伊冯•兰伯特将其个人收藏保存于法国阿维尼翁市(Avignon)的Hôtel de Caumont。并继续与政府沟通,希望政府将来确保这些珍贵的艺术品能够存于条件较好的展览空间内,以供民众欣赏。2011年11月18日,在庆祝伊冯•兰伯特私人收藏品展馆落足于阿维尼翁市10年之际,法国政府发表声明,接受伊冯•兰伯特的捐赠,并同意达到兰伯特的要求:增加其藏品展示空间的面积。政府还承诺将拨款800万欧元,将毗邻Hôtel de Caumont的阿维尼翁艺术学院打造成为一间博物馆,预计建造工程将于2015年完成,而法国现任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将出席开幕仪式。

过去的50年间,艺术品商人及收藏家伊冯•兰伯特不断扩充藏品数量,以及多样性的艺术表现形式。上世纪60年代,兰伯特主要收藏简约艺术和观念艺术作品;80年代,他寻找更多的是具象绘画作品;90年代以来,兰伯特收藏许多根据新兴媒体形式创作出的艺术作品特别是摄影及装置作品。其捐赠的550件艺术品中不乏一些重要的名家名作,包括美国观念艺术大师劳伦斯·维纳(Lawrence Weiner)(图1),美国极简主义雕塑家和录影艺术家里查·塞拉(Richard Serra),美国装置艺术家Denis Oppenheim,美国极简主义画家Robert Mangold,美国摄影家安德里斯·塞拉诺(Andres Serrano)(图2),英国当代艺术家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 (图3),法国著名观念艺术家Bertrand Lavier(图4),英国艺术家Jonathan Monk(图5),美国当代黑人艺术家让·米歇尔·巴斯奇亚(Jean-Michel Basquiat)(图6),立陶宛艺术家Zilvinas Kempinas(图7)。

图1:劳伦斯•维纳 《破裂》1972 文字、丙烯

图2:安德里斯•塞拉诺《尿中基督》1987 Cibachrome 152.4 x 101.6 cm

图3:道格拉斯•戈登 《Henry Rebel》2011 影像作品 1小时33分钟

图4:Bertrand Lavier 《Bafq 2》2010 霓虹灯装置 213.4 x 274.3 x 16.5 cm

图5:Jonathan Monk《黑色气泡》2009 帆布上喷漆及丙烯,闪亮细节由手工缝制 150 x 200 cm

图6:让•米歇尔•巴斯奇亚 《无题》1988 炭素、彩色铅笔和拼贴

图7:Zilvinas Kempinas 《圆花饰》2011 胶合板,指甲,磁带,树脂 118cm

对话伊冯•兰伯特

近50年的收藏,经20年与法国政府的不懈交流,才完成这前无古人的私人艺术品捐赠行为。伊冯•兰伯特,这位已带有传奇色彩的艺术品商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看待当今艺术市场的?

这项私人艺术品捐赠行为的缘由何来?

伊冯•兰伯特 - 我的私人收藏品在阿维尼翁市Hôtel de Caumont展馆已经落足了12年。我一直都希望这些艺术品能完整的保存并展出在同一个地方。10年来,在每次就捐赠的事件上与法国政府交流时,我都将此意愿清楚的表达出来。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藏品捐献给国家,国家将它们保留在阿维尼翁市。

捐赠艺术品的数量如此庞大、价值如此昂贵,您不会对您的亲人感到可惜吗?

我这个捐赠举动的是非常自然的。从一开始我就对我女儿阐述我的意愿和期许,她非常的理解并支持我的想法与行为。在我所有的收藏品中,有一些未捐赠的便是留给我女儿的。这些艺术品在我女儿心中是最珍贵的。所以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利益被剥离。

您这500件艺术收藏品,是偶然,还是必然?

基本上每位在我画廊办过展的艺术家的作品我都会收藏一些,通常在他们办展前,有时甚至是我在参观他们的工作室时就被某些作品所吸引并收藏。我的收藏品绝不是没有售出的囤积品。这些藏品中不乏名家名作,而不是一个艺术品商人的报废仓库。这500件藏品是法国政府指派佳士得拍卖行专员经过筛选出来的。这些藏品如今已经进入公共收藏系统并由政府决定放置于阿维尼翁市。我也从没想过要成立一个基金会,因为这要求繁冗的行政操作和巨大的资金投入。我唯一的财富,就是我的收藏品。

您并不是拜金主义者?

我爱钱。如果说一个经营画廊40余年的艺术品商人说他不爱财,那是非常可笑的。但我爱钱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收藏更多的艺术品。我且收藏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如文森特·加尼维(Vincent Ganivet),他的水泥砖雕塑作品在阿维尼翁市作为我的藏品展出之前,已经在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展览过。

图8:Brice Marden 《Lambert的墙》 1973 布面油彩和蜡

在40年的画廊经营生涯中,您接触过多少位艺术家?

我从没算过。很多,但矛盾的是我个人感觉并没有那么多。对艺术家作品的第一感觉非常重要,接下来便是反复的回味,并得出是否合作的结论。其实和恋爱挺相似。如今,我能如我所愿的推荐及喜爱任何艺术家。然而在我刚起步的时候,全然是另一番景象。所有人都震惊我对艺术家的选择和见地,那时的巴黎便是这样。正是如此,我才顺利接触到一些美国艺术家如robert ryman和Brice Marden,并成为第一个邀请他们来巴黎办展的艺术品商人。听到要来巴黎展览,他们喜出望外。极简主义画家Brice Marden (图8)展览的邀请卡甚至用了一张他与他夫人在艾菲尔铁塔前留念的照片!

(采访资料来源:法国费加罗报)

艺术品捐赠背后的纳税优惠政策

在“捐赠”这一概念下存在着多种不同的形式,而艺术品捐赠属于社会公益捐赠形式的一种。每一件艺术品从一位私人收藏家手中被捐赠到一家公共博物馆的整个过程其实反映了一种社会财富的成长过程,具体地说是一种精神财富的成长过程。法国政府对于支持艺术事业的捐赠行为给予了各种税收优惠。捐赠形式分为钱款捐赠和艺术品捐赠。钱款捐赠个人在交纳所得税时,可享受其捐赠总额66%的优惠,企业则享受捐赠总额90%的优惠,如果个人希望用遗赠的方式支持艺术事业,遗赠金额的财产转移税全免(在法国,配偶和直系亲属中的大部分遗产继承者须向国家支付5%至 40%遗产税,非直系继承者则高达60%)。艺术品捐赠则可享受财产转移税全免的优惠。

在政府的优惠政策大力推动下,法国诸多博物馆丰富的馆藏便得幸于社会各界人士以各种形式的捐赠。

图9:卢卡斯•克拉纳赫《三美神》

如2010年卢浮宫为了收藏德国宫廷画家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 的《三美神(les Trois grâces)》,(图9)向公众募款。终募得来自7000名捐赠者共126万欧元的款项 (另300万欧元由卢浮宫各赞助商承担)。其后,2011年,卢浮宫募得2000余名捐赠者共计50万欧元的捐款,用于修复2件古埃及藏品。对于所有捐赠者,卢浮宫发出其募捐项目对应展览的观赏会邀请。卢浮宫的募款对低至20欧元的捐款也不厌弃,而捐献300 欧元以上的捐赠者更能获得由“卢浮宫友人会(la Société des Amis du Louvre)”提供的一年不限次数免费参观卢浮宫馆藏的入场券。若此捐献超过300 欧元的捐赠者已经是“卢浮宫友人会”的成员,他便可将这一年的门票赠送给他指定的人或公司。

奥赛博物馆也采取多种措施鼓励捐赠。例如给捐赠者提供免费参观机会,在馆内消费享受九五折优惠,邀请捐赠者参加馆内展览开幕式,在奥赛博物馆参观时享受专场讲解,另外还组织讲座、主题日和旅游等特别活动,根据捐赠艺术品的价值,捐赠人的名字可以在一些特别活动的宣传品中出现。得益于上述税收优惠政策和博物馆的鼓励措施,奥赛博物馆现有馆藏中的16000件装饰艺术和建筑作品的设计图稿多数是建筑师和艺术家本人或其后代的慷慨捐赠。

艺术品捐赠的社会心理因素和投资因素

艺术品在欧洲自始至终都被认为是奢侈品,而通过奢侈品的展示得到社会公众对一种私人品位的赞同能让艺术品收藏家得到心理上的巨大满足。在这种情况下,捐赠就起到了这种心理满足的作用,私人收藏品进入公共收藏体系,它得到了更多与世人见面的机会,人们在观赏它、点评它的时候也不忘捐赠人,不忘他对公众以及艺术界所做的贡献,赞扬他崇高的品德以及他的艺术品位和修养。

而在这个看似简单的艺术品捐赠事件背后还隐藏着更多复杂的心理因素,除了上述的国家税收制度带来的经济因素,通过捐赠而计划达到一个更高艺术品价值目标的投资因素也不容忽视。在法国,被捐赠到博物馆或其它公共设施机构的艺术品是不允许从这些捐赠接受机构再次出售的。也就是说,它们不属于艺术品交易市场,但是它们与艺术品市场却有着相互促进和影响的关系。在公众艺术品机构内的艺术品没有直接的金钱交易,可它能为某位艺术家或某些艺术品起到不可忽视的宣传作用,从而提高了艺术家和艺术品在艺术品市场上的价值。一旦某艺术家的作品在博物馆里被展出,社会上必然掀起对此事的评论和关注。这种信息促使了这位当前被社会热点关注的艺术家的其它作品在艺术品市场上点需求量的提高,刺激了其他艺术品收藏家、爱好者对此艺术家及艺术品的占有欲。原理上就像股票市场,投资人都希望买到具有上升潜力的发展股。艺术品投资人通过艺术品捐赠而为其它同类艺术品创造一个买卖市场上的价值高潮。

要想达到这种某件艺术品被公众热点评论的社会高潮效应在法国有时侯也可以通过“艺术品外借”这一措施而实现。收藏家以借出方和对他所收藏的这件艺术品有兴趣的博物馆或艺术机构签定协议,共同约定借出时间,展出场合和展览主题。在展览结束之后,收藏家便可以从艺术机构取回自己所借出的艺术收藏品。在这种情况下,被展出的艺术品是不属于展览方,展览方(博物馆或艺术机构)只是作为一个载体,让收藏家有机会向公众展示他的收藏佳作,另一方面也扩大了展览方的艺术品展示。通过这种艺术品外借的形式从而为藏品提高了知名度。

发表于《艺术银行》第43期